第三章
宋老太太冷冷道：“你带着嘉语去就是了，言姐儿肯定去见她五姨母的。”
宋嘉诺小脸儿微红，一本正经地说道：“就大哥和阿嵘带了垫子。”幸亏他没带垫子去，大哥和阿嵘都被同窗笑话了好久呢。真的好丢脸哦。
韩氏握着宋嘉言的手，道：“在屋里怪闷的，我就出来瞧瞧。”
“死扛着去坐那硬板凳，不疼吗？”
宋嘉诺歪头看宋嘉让一眼，宋嘉让立刻说：“就是跟同窗出去吃酒，也不该喝醉回来，应该有所克制。还有，二弟年纪小，我身为兄长应该看着二弟，不该叫弟弟喝酒。”
宋嘉让看了祖母一眼，昨天真是给老爹教训惨了，今日大好良机，宋嘉让竟没敢告状，连连否认，一口咬定道：“没，我自己撞的。”
听宋嘉言这样说，宋老太太也没反对，笑道：“你亲姨母，又是你外祖母家，住几天就住几天。”笑看辛竹筝一眼，“只是，你走了，筝丫头要闷了。”
宋老太太笑道：“这可好，我们言姐儿跟她五姨母的情分最好了。”对小纪氏道：“既然是你娘家妹妹回了娘家，不如明儿你就带着孩子们去热闹一日，也给你母亲请安。”
武安侯夫人是宋嘉言嫡亲的外祖母，哪怕武安侯夫人并无亲子，宋嘉言也不可能令武安侯夫人失去颜面的。再者，就宋嘉言本心，也极厌恶章家之所作所为，在宋嘉言看来，章家不会有什么大出息，并不值得笼络。便是纪文，如此宠妾灭妻，得罪妻族韩家，将来武安侯爵位到底如何，还得两说。
梁嬷嬷笑呵呵地：“老奴乐意去的。”
小纪氏笑：“五妹妹虽嫁得不远，到底不在帝都，平日里，我也惦记着五妹妹，恨不能立时来瞧一眼才放心呢。”
宋嘉让直乐，问：“祖母，是不是二叔怕了我爹，才跑得老远去做官？”
如今宋嘉语又拿着小纪氏的身子说事儿，宋嘉言便刺她一刺，看她可长了记性。
过一时，福儿来回禀武安侯之语。
宋嘉语眼中迸出怒色，跺脚骂：“大姐姐就是个泼妇！”
小纪氏费了好大工夫方劝住了章姨娘，思量一回，小纪氏道：“姨娘，韩氏毕竟是弟弟的正妻，何况韩家子弟在朝中颇有出息。纵使表妹委屈，不过，她到底是二房，又有了两个儿子。不是我说话不好听，弟弟年纪渐大了，总是跟韩氏这样别扭着也不是个事儿。不为别的，姨娘为弟弟的爵位想一想呢。”
“看你说的。”宋老太太是个护短儿的，“我看笙哥儿就很好。”
张妈妈笑道：“还有一事，我家五姑太太回来了。夫人说，若是得空，想请哥儿姐儿过去，一家子热闹热闹。”
第二日，挨过揍的两兄弟早早起床，宋嘉让辛竹笙去小校场打拳射箭，宋嘉诺在房里温书。
辛老太太只得道：“让哥儿他爹也不是个糊涂的，大姐莫要担心。孩子转眼便是大人了，我听说城里人都成家早，让哥儿今年十二，转年也十三了，大姐给让哥儿相个好媳妇，便齐全了，以后小夫妻定能过好日子的。”
“这就多了，有一道酱烧猪蹄，烧得最香。下次我买回来给你尝尝。”
事关自己的小孙子，宋老太太一口便应了。
第二日一大早，用过早饭后，宋嘉言辞了老太太与舅婆，便命丫头婆子带着她的衣裳衾褥及惯用的东西，与宋嘉诺上了马车。
武安侯因此事深为震怒，无奈生米煮成熟饭，且如今章家早不是先时的家生子，真闹出去，武安侯府脸上也不好看，只得同意。
韩氏并不推让，行一礼后便退下了。
辛竹筝笑道：“我每日过来跟姑母和母亲说话，哪里会闷呢。”来帝都不过数日，辛竹筝已入乡随俗，改娘为母亲了。
辛竹筝忙问：“表嫂的病要紧不？可请大夫来看过？”
其实，姐妹几个，纪嫣算是嫁得最差的。她庶女出身，当初武安侯夫人有意让纪嫣给宋荣做继室，结果给小纪氏抢了这桩亲事。最后，纪嫣嫁了京郊的大地主，家里万顷良田，不愁吃喝，不过，排场富贵着实无法与武安侯府相比。
这边女人们说着话，余者宋嘉让跟纪嫣的大儿子陈玉、二儿子陈方玩耍。另一边，宋嘉诺在同纪文的二子纪延喜、纪延福安安静静地说话。
韩氏身为嫡幼|女，虽在家略为娇宠，规矩却半分不差。可惜，夫妻二人感情并不算和睦。纪文对生母章姨娘及章家极为尊敬，章姨娘的确是纪文的生母，但，在韩氏眼里，哪怕章姨娘生了纪文，到底只是姨娘。若将姨娘如同武安侯夫人一般对待，礼法何存？
功课上，宋嘉语的确足够自信，她唇角上翘，嘲讽道：“就是把头牛绑在琴上，也比大姐姐弹得好听呢。”
天气微寒，父女二人共乘一车。宋嘉言问：“爹爹，太太的病怎么样了？”
宋嘉言笑：“这有什么奔波的，住得又不远。再说了，五姨丈也来了，爹爹自然该过来的。”
武安侯夫人向来喜欢宋嘉言，怎会不允？“就知你是个闷不住的，加件衣裳，去吧。”
章姨娘命丫鬟上了茶果，亲自剥了个橘子给宋嘉语吃，道：“没什么不好的，不少吃不少穿的。”
小纪氏梳洗过后，夫妻二人上床休息。宋荣忽然问：“今天是怎么回事？你去见姨娘，岳母还要着丫头讨岳父的主意？”
小纪氏面露难色：“正想跟老太太说呢，仁德郡王府刚下了帖子来，说是明日菊花宴，邀媳妇去赏菊花。我不知五妹妹回了侯府，已接了郡王府的帖子。”继而一笑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我与五妹妹闺中时情分最好，便是后日去，五妹妹也不会怪罪我的。”
宋荣是何等样人，老宋家几辈子的高香烧出宋荣这样的子孙来，说到苦，谁人不苦？小纪氏只以为要看嫡姐嫡母的脸色，便是苦了，若照小纪氏的说法，宋荣根本活不到现在，早就苦死了！
“明天给祖母请安时，咱俩都瘸着腿进去啊。到时祖母肯定问是怎么回事，你就跟祖母说是被老爹打的，知道没？”
宋嘉言忙道：“太太昨天不知道五姨母来了，就先接了仁德郡王府的帖子。仁德郡王府的小郡主与二妹妹向来极好，因此，今日二妹妹便随着太太去了郡王府。太太说早些回家，待爹爹落衙，再一道过来。”
客套几句，便没什么话说了。
宋嘉言笑而不语。宋嘉语在她这里向来施展不开自小纪氏那里学来的小心思，如果宋嘉语说小纪氏喝了药未安歇，宋嘉言自然要去瞧一瞧小纪氏，不过，她也不会叫宋嘉语好过。届时，宋嘉言便会说：“二妹妹好糊涂，衣裳有什么要紧，着哪个丫头送过来不成？你不守在太太身边……”云云。
话刚说完，就听一道冰凉的声音响起：“哦，原来你对我意见还不小呢！”
宋荣淡淡道：“姨娘虽是你的生母，不过，岳母才是你的嫡母。嫡庶之分，不必我教你吧。再者，你早嫁入宋家，便是我宋家人。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之事，本不是你该插手的，何况事涉尊长。我多说一句，姨娘生养二子一女，若非确有过失，岳父怎会行径至此？岳家这种情势，你又何必非要在此时去见姨娘，倒叫岳母不悦？你亲近生母，却不该忘了尊敬嫡母。”宋荣道，“人，并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但是，不论是谁，都应该遵照礼法行事，这样，才不会有什么错处。”
韩氏大家出身，嫁进武安侯府虽然与纪文夫妻不和，不过，武安侯夫人喜欢她，韩氏一直在帮着武安侯夫人料理家事，在下人眼中颇具威严。她吩咐下去，婆子虽觉棘手，亦不敢不照做。
宋荣温声道：“倒是叫长辈记挂着咱们，你备些东西，明日一早叫嘉言他们带去。”
小章姨娘叫都未能叫出一声，便被两个强有力的婆子堵嘴按在了地上，韩氏面无表情，道：“掌她的嘴！”
宋嘉言笑着迎上去，行一礼道：“怎么大舅母亲自出来了，我们小辈怎么当得起？”
宋嘉让腿一软，如今再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吃酒了。
丫头适时捧来温水帕子，小纪氏给女儿重洗了脸，又匀了面脂。不论母女二人作何想，到底不敢再作委屈之态。
宋嘉语小小年纪，却很知母亲心事，既无人说，她便一脸天真地开口：“外祖母，我想去看看姨外祖母，可以吗？”
说来章家原是武安侯府家生子，自家女儿生得貌美，入了武安侯的眼，成了妾室，后来生下二子一女，绝对福气不浅。
宋嘉诺已经说不出话了，大哥哥这样抢了他出来，父亲不会追究吗？
“爹！”宋嘉让惊得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宋荣一脚踹在宋嘉让受苦受难的屁股上，宋嘉让嗷的一声惨叫，捂着屁股趴到了榻上。
宋嘉言依旧跟宋嘉让道：“若是有不老实的，趁早打发了啊。”
宋嘉让不知在这里挨了多少揍，正寻思怎样说些好话脱身呢，他还没拿个主意出来，宋嘉诺已经道：“父亲，我跟大哥知道错了。”
小纪氏早上才知晓儿子昨晚被打了，为了出去吃酒的事。小纪氏实在气得不得了，当着儿女的面便是一通报怨，说宋嘉诺：“你大哥没规矩惯了的，你怎么还跟着他去胡闹？他要去吃酒，就让他去！你跟着去做什么？看惹你父亲生气！”
宋嘉语坐了约莫一刻钟，便起身告辞。辛竹筝还要留客，宋嘉言笑道：“表姑，二妹妹必然惦记着太太呢。可惜太太性子喜静，不喜人多，不然，我定与二妹妹一道去太太院里伺候太太呢。”
小纪氏叹口气，命丫头传早饭来。秋晨微凉，宋老太太便令小纪氏与儿女用过早饭再去请安，省得冷风朔气地冻着。
小纪氏无法，只得道：“这是张妈妈她们送来的礼物单子，请老太太过目。”
与梁嬷嬷说了几句话，待梁嬷嬷去准备糕点，宋嘉让从怀里摸出秦峥给他的字帖，递给宋嘉言说：“这是峥小子找来的，说是拓本，以前他用过的，给你练字用吧。”
再者，叫宋荣说，章姨娘是死是活，并不干他宋家的事。嫁他这些年，小纪氏的心渐渐大了。心大倒不是缺点，有本事的人，心都大。哪怕小纪氏是女人，但只要她的本事足够匹配她的内心，不要惹出麻烦，随她心有多大呢，宋荣都无所谓。可是，小纪氏明明没有这个本事，偏还要胡乱生事。今日武安侯夫人打发侍女去前院书房找武安侯说小纪氏要去看望禁足的章姨娘，问武安侯可允准，那一刻，宋荣脸面全无。
小纪氏泫然欲泣，道：“我对母亲，又哪里有半点儿不敬重了？老爷何苦说这话来噎我，分明是嫌弃我庶女出身呢。”
“行了，你去看着安排吧。”宋老太太不耐烦道。
宋嘉语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只是，她渐渐长大，已经学会掩藏心思。于是，宋嘉语继续轻言细语道：“表姑莫急，母亲已经歇下了。等咱们放了学，表姑跟我一道去瞧瞧母亲就行了。”
纪嫣日子过得顺意，尽管是庶女，但纪嫣是自幼失了生母，养在武安侯夫人身边的。且这门亲事，也是武安侯夫人亲自为她选的。武安侯夫人闻言一笑：“听听，这叫什么话。孩子都是天意，还容你什么时候想要、什么时候不要？”
小纪氏安慰母亲：“待喜哥儿、福哥儿两个长大，以后表妹的福气也便来了。”
打发走了两个妈妈，小纪氏方柔声道：“老太太，郡王府的菊花宴，各家的夫人小姐们都会去，嘉言嘉语年纪都大了，错过未免可惜。”有时，小纪氏真不晓得老太太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姑娘大了，总该有自己的交际。郡王府的花宴，帝都闻名，是各家姑娘交际的好机会。至于五妹妹纪嫣回娘家之事，什么时候去不行，又不差这一日半日的。
宋嘉让哪里敢应，道：“不成不成，叫老爹知道，又得寻我的不是。今天表叔也一并去学里了，老太太、舅婆，你们好生歇着，我们放学就回来。”
宋荣淡淡地“嗯”了一声，呷口茶问：“还有呢？”
宋嘉语当下脸涨得通红，泪珠在水润的眸子里打转，一副委屈得不行的模样。小纪氏带了几分怒色，道：“弟妹，她小孩子家，有口无心的！”
张妈妈笑道：“是，奴婢记得了。”
“你知道什么？别瞎问。”宋嘉让很有些少年的小小自尊心。
纪嫣拉着宋嘉言的手看了好半天，笑道：“母亲，你看咱们言姐儿，我这才半年不见，又长高了许多，越发地出挑了。”
“无妨，若今天只叫孩子们去，明天你再去，尽管五妹妹大度不计较，那也太失礼了。”宋荣道，“郡王府的宴会虽是要紧，不过，这种宴会多了去。五妹妹是你娘家妹妹，好容易回娘家一趟，亲戚之间本就该多走动。”
中午吃饭时，宋嘉言听到五姨母回帝都的消息，果然十分高兴，道：“老太太，我过去跟五姨母住几天才好呢。”
陈家家势虽差些，纪嫣却是因此得福。
今日实在没脸，何况武安侯夫人态度冷淡，小纪氏未敢令人去把儿子找回来，只带着女儿去了章姨娘的院子。
说到小章姨娘，章姨娘就忍不住泪湿眼眶，道：“都是我糊涂，误了你表妹呢。”到了章姨娘这个地步，武安侯府仅有的两个儿子都是她生的，亲生女儿也嫁得如意郎君，娘家脱籍捐官，也有了些体面。尽管这个时候她已年老色衰，宠爱渐失，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儿女皆有出息，在内宅中，她的地位便是仅次于武安侯夫人。
宋嘉言笑：“女儿记得了，爹爹每次都是这几句。”
宋嘉让道：“难道我是傻的？放心吧，我还能叫你替我担心不成？”
知女莫若母，小纪氏一瞧女儿的容色，便知是给气着了，连忙问：“可是你那大姐姐又欺负你了？”
“你理她呢。”小纪氏道，“等放学后，你叫着你表姑过来，我看你表姑老实懂礼，很是不错。你们一起学习，你表姑是刚来的，她若有什么不懂的，你帮着她些。她有什么东西是没有的，你回来告诉我，咱们给她送去。”
武安侯夫人微微点头，道：“这些补品药材，是给你们老太太、太太补身子的，你带回去吧。”
前院儿里，武安侯与三个女婿并两个儿子，以及宋嘉让一道用饭。
“外祖母放心，我都记得了。”宋嘉言淡然一笑。
韩氏道：“这事得问大爷了，我并不清楚。”
人家送来东西，宋老太太场面话也会说几句，道：“劳你们夫人费心想着了。”
韩家规矩严明，韩氏已经嫁了，为家族名誉计，并不容她和离。不过，韩家子弟争气，武安侯府也不敢亏待韩氏。韩氏便安安稳稳地住在武安侯府，每天陪着武安侯夫人理理家事，或是婆媳两个一道说笑看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宋嘉让只恨自己出门没多穿两条裤子，反正他经常挨揍，倒也不是非常害怕，就是当着宋嘉诺的面儿，有点儿没面子。宋嘉让知晓宋荣的规矩，只得转过身。宋荣一句话没有，直接手起板落，别看宋荣科举出身，少时却是跟着母亲下过田种过地的，手上并不缺气力，十戒尺下去，宋嘉让腿一软，跪地上了。此时，耳畔传来宋荣淡然的声音：“你今年多大，你弟弟多大，就敢带着他去酒楼吃酒，反了你！自己说，该不该打？”
宋嘉言既惊且喜：“小姨母又有身孕了？”
小纪氏于房中流了半夜的眼泪，第二日便头痛鼻塞，起不得身。管事出去请了大夫来，开了方子抓了汤药，只是一时间，小纪氏病势沉重，已不能理事。
宋荣一提，小纪氏眼圈儿忍不住红了，哽咽道：“老爷不知道，姨娘可是吃了不少苦呢。”
小纪氏不是没看到生母的伤感，只是此刻，她也没空安慰生母，携了宋嘉语便匆匆地过去了。
宋荣摸摸女儿的头，又向岳父岳母小舅子辞别，方带着老婆孩子离去。
韩氏令婆子把小章姨娘抽成个猪头脸，扔回院中，不再叫她出来现眼。自己转身去了厨下，看一看午饭安排，方又去了武安侯夫人的院里。
好痛……
“看，连亲哥哥都打，还不泼辣。”宋嘉让惬意地坐靠在宋嘉言的榻上，抓住宋嘉言的手，笑，“我又新学了一套刀法，你听话，等有空教你啊。”
宋嘉言便没再多问，反道：“爹爹应该早些来接我，我要是知道现在都是祖母操劳家事，早就回来了。”就宋嘉言看来，宋老太太也完全不是这块料啊。
辛竹筝放下心来，她琴棋书画不怎么样，不过，女红厨艺都是通的。便是如今的包袱里，也有几个精工细作的荷包，若是送长辈，也拿得出手。只是一样，与宋嘉语今日送来的料子相比，她的荷包，做工够精细，就是用料显得糙了。有宋嘉言提醒，辛竹筝已思量着什么时候偷空，好做些针线预备着呢。
细细地与章姨娘说了许久的话，直待傍晚，厨下直接送来一桌酒席，亦有管家婆子在一旁赔笑：“夫人和大太太都吩咐了，四姑太太久不回来，想来有许多话与老姨太太说呢。夫人和大太太命奴婢送上酒席，说四姑太太与二姑娘不必过去了，就陪老姨太太一并用晚饭吧。”
宋嘉让随口应了一声，问：“表姑还好吗？”
宋嘉语点点头：“表姑还是不错。”关键是有宋嘉言反托，这对母女看谁都好。
“接着说，还有呢？”
武安侯没有嫡子，庶长子纪文很得武安侯的看重，章家因此脱籍成为良民。接着章家又想方设法将家中一女献予二皇子，机缘巧合，章氏女颇得二皇子欢心，继而，二皇子给章家人捐了官。如此，章家又进一步。
宋荣给武安侯夫人请过安，便去前院书房见岳父大人。
小纪氏原有心想去生母院中去看一看，以往武安侯夫人都会主动开这个口，不料今日武安侯夫人仿若得了失忆症一般，竟只字不提。
小纪氏是个敏锐的人，平常武安侯夫人虽不喜她，从未如今日这样直接打脸，何况自来了娘家，竟未见到两个侄子。小纪氏不禁问：“姨娘，可是有什么事？自我来了，不但没见到表妹，连侄儿们也不得见呢。”
宋嘉让一瘸一拐地把宋嘉诺搁地上，自己找了个垫子，歪着身子坐在榻上，嘴巴里不停地哎哟哎哟。宋嘉诺抽抽鼻子，眨眨红红的眼睛，担心地问：“大哥哥，是不是很疼啊？”他挨两下就疼得不行了，大哥哥挨了两顿打呢。
宋嘉让挠挠头，实在想不起来了。
“成日住在一处，不必如此的。表姑也听二妹妹说了，太太是旧疾，并不要紧。”宋嘉言笑，“一会儿我跟表姑说说家里人的生辰，只要过生辰时，送些针线或是自己寻来的寿礼就成了。”
纪嫣笑：“多谢四姐姐惦记了。”纪嫣少时抚于武安侯夫人膝下，与小纪氏关系本就寻常，当初武安侯夫人原本属意她嫁入宋家，结果这桩婚事被小纪氏抢了。虽然如今纪嫣的日子过得极是舒心，不过，若说心里芥蒂全消，也有些骗人了。
宋嘉言就知道宋嘉让无事献殷勤，定有所图，没好气道：“我早备好了，连你的我也想好了，你就写幅字来，我着人出去装裱了。咱们自己给姨母的寿礼，不用太贵重，心意到了最重要。”宋嘉让功课不怎么样，字写得不差。或许是遗传作祟，宋嘉言也喜欢练习毛笔字。
两人正说着话，小纪氏去而复返，后面还跟着武安侯府的两个婆子，宋老太太倒是认得的，笑道：“这不是张妈妈、李妈妈吗？你们怎么有空来了？”
辛竹筝又问：“言儿，可用带些礼物？”
宋嘉语幽幽一叹：“都是旧疾了，有现成的方子，已经熬了药。”
其实，辛竹筝感觉跟宋嘉言比较投脾气，关键是宋嘉语说话的语气姿态，真不若宋嘉言接地气。辛竹筝刚自乡下过来，她头一遭见到如宋嘉语小纪氏这般精致优雅的女子，心下很有一种高不可攀的自卑与羡慕。辛竹筝听宋嘉语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另外这几匹料子是母亲命我带来给表姑的，表姑只管收着。我们学女红，自己绣个花儿啊朵儿的、私下小物件儿之类，用着也方便。”
宋嘉诺说：“我以后不会再犯错的。”
武安侯夫人欣慰：“可不是吗，这孩子，有灵性。”刚刚小章姨娘鼓动宋嘉诺之事，宋嘉言的反应多么机警。宋嘉言与小纪氏关系平平，宋嘉诺是小纪氏的亲生子，那样尴尬的局面，宋嘉言并没有对宋嘉诺落井下石，反是立刻将宋嘉诺带到武安侯夫人身边说话。这不仅仅是保住了宋嘉诺与武安侯夫人的脸面，更重要的是表明了宋家对武安侯府嫡系的态度。
宋荣冷眼扫过绿云娇美的脸庞与眸中丝丝柔情，直接抬腿走了。
小纪氏脑子清楚，坚持道：“姨娘想我，着人去说一声，我便来了。如今姐妹们都陪母亲在正厅用饭，我岂可缺席。”
宋老太太点了点头，马后炮地说一句：“不准出去吃酒啦。”
“弟弟虽是长子，到底世子之位还没下来呢。一味地冷落韩氏，韩家焉能满意？”小纪氏柔声细气地与章姨娘分说，“我听我家老爷说，韩氏的父亲就在礼部任侍郎，这礼部可是专管着爵位册封下赐之类的事呢。哪怕是为了爵位，暂且忍耐韩氏一二呢。”
小纪氏见到亲娘，自然要问侯一二：“姨娘这些天可好？”
曾经，章姨娘也做过老封君的美梦，但令章姨娘美梦破碎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儿子纪文的媳妇韩氏。
宋嘉让一只手就把宋嘉诺抓到榻上，道：“行了，这还有什么可争的。这可是爹给我的好药，说是宫里进贡的，没多少了。你屁股小，用不了多少。”说着就扒了宋嘉诺的小裤子，露出白|嫩嫩的小屁股来。宋嘉诺不过七岁，还有些婴儿肥的年纪，小屁股也肉嘟嘟的，就是如今小屁股上横亘着两道红紫肿痕，一眼望过，可怜至极。
宋嘉让这个年纪，半大不小的，在前头与女眷同席便不大合适了。宋荣向来心细，便着人唤了宋嘉让出来吃饭。武安侯见着外孙自然心喜，令宋嘉让坐在自己身畔，宋嘉让是个粗放的性子，不过有宋荣这样的老爹，早给宋荣训练得颇有眼力，很知道为外公武安侯把酒布菜之类。
“我算着喜哥儿今年六岁，也该进学了呢。”
韩氏直接命纪延福、纪延喜的乳母嬷嬷将人抱到章姨娘那里去，再带了小章姨娘出去，一直出了主院儿，韩氏吩咐身边的管事婆子：“给我堵了这个贱婢的嘴！”
武安侯夫人道：“都不是外人，何谈破费二字。言丫头虽说伶俐些，到底还小呢，你着两个妥当人帮衬言丫头，内宅当可无忧。”
宋嘉言本来想叫辛竹筝一道去校场的，辛竹筝要练字，就没去。宋嘉言觉着，以辛竹筝的学习热情，很快就能跟上进度了。
对于宋嘉言，有宋荣与宋老太太看着，小纪氏也没什么好法子，搂了女儿在怀里细细安慰：“咱们不要理她。看她那张狂的样子，以后有吃亏的时候。”
章姨娘叹口气：“你都是出嫁的女儿，别去招你父亲生气了。你弟弟不是没说话，一开口就挨顿鞭子，把我心疼得不得了。唉，我就是担心你表妹呢。”
这打都打了，还问该不该？宋嘉让整个屁股都火辣辣地疼，忙道：“该，该。”
宋嘉言这样一开头，男孩子们更不愿意闷在屋里陪大人们说话，都嚷嚷着要出去玩儿，武安侯夫人全都应了。不一时，屋里就空了大半，宋嘉言在侍女的服侍下系好披风，问宋嘉语：“二妹要不要一道去？”
小纪氏道：“等一会儿我给父亲请安，替姨娘分说分说。”
纪嫣一笑：“现在，就差你三姨母一家子了。”
宋嘉诺本就是个非常聪慧的人，说：“所以，父亲落衙也会去，是吗？”
小纪氏嫩白的指尖儿戳儿子眉心一记，道：“秦家峥哥儿是不错，你多跟他来往。你大哥没个正形，成日就知道打打杀杀，功课一塌糊涂，跟着他能学出什么好？”
小纪氏笑出声来，宋嘉语消了气，起身说：“母亲，那我去看乐谱了。”
宋嘉言笑：“那我少住几天。”又拉着辛竹筝的手道：“筝姑姑有所不知，我五姨母嫁人这些年，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她可喜欢女孩儿了，结果偏偏生的都是儿子。以前，五姨母怀着三表弟时，还派人把我接到她家里去，就盼能生个女儿呢，生出来又是儿子。”宋嘉言边说边笑，引得辛竹筝也笑了起来。
宋嘉让便应了。
宋嘉诺向来灵光的脑袋，此时也蒙了，不晓得该怎么办，于是，又歪着脑袋去瞧哥哥。
实际上，自从宋荣科举得意，得武安侯府下嫁爱女，除了大纪氏过世，宋荣守妻孝的那一年，老太太根本没主持过中馈，寻常她的任务就是享福、享乐、挑剔媳妇。
韩家是东穆国有名望的书香人家，家族中出过五位阁老、三位尚书，余者低品官员更是无数。武安侯为长子寻了这样一门亲事，可谓用心良苦。
宋荣如今懒得进小纪氏的房门，略一思量，亲自去岳家把宋嘉言接回来了。宋荣据实相告，对武安侯夫人道：“太太身子不大妥当，病了这几日，仍不见好转。我家老太太年纪大了，精力有限。我想着，言儿是长女，接她回去学着料理家事，也好为她祖母分忧呢。”
“去吧。”又唤了绿云来，吩咐道，“叫厨房做碗杏仁羹，一会儿你给二姑娘送去，别叫二姑娘太劳神。”
只是，宋嘉让未曾深想，宋荣搞定老太太不过片刻工夫。他这靠山找的，委实不大牢靠。
小纪氏早习惯了老太太的态度，便顺势退下。
宋嘉让疼得倒吸冷气，一个劲儿地“哎哟”，宋荣早将手自宋嘉让腰间移开，道：“你还趴着做什么？没挨够？”
因此事，纪文不喜韩氏。
宋荣却是懒得废话，直接道：“转过身去。”
宋嘉让自幼淘气，没少父前对答，他年纪大，胆量也大上几分，索性直接问了：“儿子愚钝，还得请爹你提示一二。”
宋荣立刻便明白，武安侯夫人是完全不将老章姨太太这一系放在眼里了。章家人骨头这样轻浮，实难成大事。
章姨娘道：“我也不是没说过你弟弟，可韩氏那不识好歹劲儿，我都没法子跟你说呢。”
“我知道了。”小纪氏笑，“我也许久没回去看望母亲了。说来，我们姐妹五个，五妹妹的福气是最好的。”
“言姐儿，再陪姨母住几日，这回肯定能给你生个妹妹的。”纪嫣信心十足。
宋嘉言唇角一翘，悄声对宋荣道：“爹爹就放心吧，外祖母根本没把太太去看老章姨太太的事放心上。”若认真为老章姨太太这些事生气，武安侯夫人早气死了。
无奈，小纪氏只得说了，章姨娘又是一通哭：“这是娶了怎么个丧门星啊，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啊？”
“好就成，我就问一声。”宋嘉让露了一抹坏笑，悄声逗宋嘉言，“表叔为人老实，表姑在家里当家做主呢。我想你平日里泼辣得很，两个厉害的女人在一处，别打起来才好。”
谁会把屁股撞得不敢坐椅子啊，宋老太太一听便知有假，报怨：“真是冤孽啊。”对辛老太太说：“你瞧瞧，如今老大竟把孩子吓得不敢说实话了。自小就是这样，霸王一样，小时候老二挨了他的打从来不敢给我说。”
宋嘉言气笑，握拳去捶宋嘉让的头：“你才泼辣呢。”
宋嘉言忽而想起一事，悄声问他：“哥，你现在大了，屋里的丫头还老实不？”
宋荣笑：“岳父可不要赞他，小婿怕您一赞，他飘到天上去了。”将眼一瞅，果然宋嘉让一脸的傻笑。宋荣一个眼神瞟过去，宋嘉让立刻抿了抿唇，不敢傻乐了。
武安侯夫人与小纪氏其实没多少话好说，不过是些客套话：“你今天既然要去郡王府，定是累了，明日来是一样的，自家姐妹，哪里还会与你计较这个呢？”
小纪氏脸上讪讪，宋嘉语却是不服气，质问道：“舅母是表弟的嫡母，怎么连这个都不清楚呢？”
宋嘉让心胸开阔，他经常挨揍，也不觉着会有什么心理阴影，欢欢喜喜地吃过早饭，就准备去上学了。老太太还一个劲儿地念叨呢：“身上有伤，去学里可怎么坐那硬板凳呢，就在家里歇一日吧。”
宋荣也知章姨娘给纪文弄了个小章氏做二房的事，以往，宋荣对章姨娘并没有什么恶感，想着毕竟是小纪氏的生母，略多些体面也无妨。只是，自从发生小章氏之事，宋荣彻底对章家的印象一落千丈。此时，见小纪氏泪眼模糊，宋荣并未相劝，只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岳父岳母如何处置，自然有长辈的道理。若姨娘被禁足，你不该去看她的。”
人心肉长，武安侯夫人会偏爱宋嘉言，虽有血亲关系，与宋嘉言懂事讨喜也有很大关系。就是他，偶尔这心也难免偏上一偏。
无奈，宋老太太只得接过家事，还免不了念叨一句：“这把年纪了，原本想着享享儿子媳妇的福呢。”念叨报怨事小，关键宋老太太在这上面实在不大灵光。她以前顶多做做一家四口的饭食，算一算穷家破户的家当。料理这样大的府第，每日物品采买，现银流转，老太太就一个字——晕！
小纪氏道：“老爷在衙门当一天差，会不会太累了？”
“看老大媳妇这样，我就发愁。”姑嫂关系向来融洽，宋老太太本就没什么心机，也不大存得住话，叹道，“我跟永福命不好，亲娘早早过世了。到了我的让哥儿言姐儿这里，又是这样。”
“小呆子，知道错就行了，就是不挨揍，我也知道错了。”宋嘉让说宋嘉诺，“又不是在刑部大牢，跟自己亲爹，讲什么骨气呢，白白挨打。”其实宋嘉让头一回挨揍的年纪也不大，约莫跟宋嘉诺差不离，他可没宋嘉诺的骨气，死站着挨打不求饶。宋嘉让挨了一下子就满书房乱窜，后来钻到书房的榻椅下面，把宋荣气得不轻。
宋嘉言便自己走了。
宋嘉语气咻咻地噘着嘴巴娇声嗔道：“总有一天叫她好看！母亲不知道，我就略提了一句母亲身子不好，大姐姐说话便阴阳怪气的。”
宋嘉让道：“我去年就是送的这个。”
留下丫头们收拾东西，宋嘉言便先和宋荣回去了。
门房早得了吩咐，又是姑爷家的公子小姐到了，连忙出来奉承。及至二门，便看到纪文媳妇韩氏带着丫头婆子出来接了。
韩氏出身名门，无可挑剔。可是，韩氏不愿对姨娘出身的纪文生母章姨娘低头。礼法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一旦对章姨娘低头，那就意味着她必须得间接承认章家这一家子亲戚。而章家本身的所作所为，让书香门第出身的韩氏极为厌恶。
你碰我一根手指试试。宋嘉言心里回了宋嘉让一句，把自己的耳朵抢回来，对宋嘉让说：“疼死了。我是关心你，才问你呢。若是大街上不认识的人，你看我会多瞧他一眼。”
宋嘉言送宋嘉语出了屋门，望着宋嘉语与丫头们一道走了，方转身回屋。
纪嫣笃定道：“这回定成的。”
宋嘉诺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抬袖子抹干眼泪，倔强地站回了原地。宋荣又是一戒尺下去，宋嘉诺这回直接趴地上了。
“这个不大好吧？”
纪闵对武安侯夫人道：“言姐儿越发出息了。”
宋嘉诺有些不乐意：“母亲不知道，学里同窗都喜欢大哥。”
武安侯夫人一把年岁，尽管不喜小纪氏与章姨娘，到底不会与孩子计较，笑道：“这样啊，诺哥儿学到哪里了，跟我说说。”
说了几句话，两人各自回房午睡不提。
宋嘉诺一愣，还未说话，纪延喜、纪延福已大声嚷嚷起来，奶声奶气地：“表哥，咱们到祖母那里去玩儿吧？”
小纪氏脸上微热，忙岔开话题，笑问：“怎么不见福哥儿、喜哥儿他们？”
小纪氏笑道：“这个我已经虑到了。”接着拿出礼单来递给丈夫，“老爷看，可还妥当？”
宋嘉言不放心宋嘉让受过伤的屁股，探出车窗外问：“哥，你要不要进来坐啊？”
武安侯夫人脸色淡淡：“章姨娘的事，如今我做不得主。福儿，你去前院问侯爷一声，看侯爷是个什么意思吧。”
辛老太太劝道：“大姐这是哪里话，我看外甥媳妇懂规矩有礼数，人也生得伶俐，还有语姐儿诺哥儿，个个都是好孩子。”
中午大家热热闹闹地用了一餐饭，男孩子们都在武安侯夫人这里休息，宋嘉言陪着纪嫣回院里午休，武安侯夫人笑着对韩氏道：“你也辛苦了，回去歇歇吧。”
待用过晚饭，宋荣便准备告辞回府，宋嘉言是要小住几日的，宋荣笑着叮嘱：“好生孝顺长辈们，莫要淘气。”
小纪氏有心携儿带女去看望生母，奈何宋嘉诺不在室内。刚刚男孩子们一窝蜂地跑出去玩儿，宋嘉诺也跟着去了。
韩氏大为恼怒，当着武安侯与纪文、武安侯夫人、章姨娘的面儿便说了：“若真有骨气，何必非要寄在嫡母名下充作嫡子？沾够了嫡母的光，觊觎家中爵位，还要如此惺惺作态，真叫人恶心！”说完，便扶着武安侯夫人走了，走到门口还回头瞟章姨娘一眼，说一句，“姨娘就是姨娘，什么时候成了正房太太，再在我面前摆太太的谱儿吧！不然，我们韩氏女的眼里，什么都能容，就是容不下奴才秧子充大辈儿做主子！”当下把章姨娘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自此，纪文就没进过韩氏的房门。
便是武安侯，恼怒之下也竟将章姨娘禁足。原本章姨娘只以为是暂时惩罚，无奈几年过去，她都未能再见武安侯一面。如今，便是这院子，章姨娘也不能轻易踏出去了。
宋嘉语道：“先生下午教弹琴，我先去看看乐谱。”
宋嘉言一进武安侯夫人的屋子就知道韩氏为何气闷了，纪文的二房小章姨娘正带着两个儿子在武安侯夫人这里说话呢。
打发了辛竹笙去休息，宋荣唤了两个儿子到书房说话。
宋嘉诺没反驳，也没说别的。
再说，武安侯没少为纪文费心，为纪文聘当朝礼部侍郎韩钊家的嫡幼|女韩氏为妻。
韩氏尚未怎么着，章姨娘却是先给韩氏一个下马威：把娘家侄女弄来给儿子做了妾。
宋嘉让宋嘉诺都与韩氏见礼，韩氏笑：“老太太一大早就念叨呢，赶紧进来吧。”
宋荣点点头，小纪氏亲自服侍着丈夫换了衣衫。待丫鬟婆子备好热水，又亲自服侍丈夫沐浴。若是往日，夫妻二人自然少不得一番调笑，今天宋荣却是意兴阑珊，只泡了一会儿便出来了。
宋嘉语微微一笑，小小的脸上已可见些许清丽之色：“并不麻烦，我早想过来找表姑和大姐说说话儿呢，只是母亲这几日身子不大妥当，就趁着给表姑送衣裳的时候过来了。”
宋嘉言道：“外祖母，屋里有些闷了，我想去园子里逛逛。”
宋嘉让常挨揍，宋荣给他的药都是好药，如今伤已好了大半。宋嘉让晃着手里的牛皮小马鞭，道：“外头冷，脑袋进去，我没事。”
武安侯夫人最厌烦此景，摇一摇手道：“罢了，我自来是个不会说话的，倒叫你们母女这样委屈。去叫姑爷来跟你们说吧。”
宋荣每日朝中劳累，并无多少兴致与女人拉扯这些，直接道：“你若不明白我的意思，便也罢了。”直接起身，披衣裳出去了。
宋嘉让关键是怕宋荣回来责罚他饮酒之事，故此，先找老太太做靠山。
宋嘉言每次见纪嫣，都觉着纪嫣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比起一无所出的嫡长姐纪闵、早逝的二姐、远嫁的三姐以及如今的小纪氏，纪嫣的日子过得最顺心。
宋嘉诺一五一十地说：“是秦峥哥哥请客呢。秦峥哥哥的功课是学里最好的，而且常常照顾我，我在学里也常常请教秦峥哥哥功课。还有阿嵘，我们都是好朋友。昨天还是大哥在父亲面前替我求情呢。”
宋嘉言泰然自若，笑问：“二妹妹，太太吃了药，可休息了没？”
宋嘉让低声对宋嘉言道：“爹爹早吩咐过了，我跟诺儿屋里的丫头，哪个敢勾搭主子，立刻拉出去灌了药发卖。你真是……你一个女孩子，可不许再瞎打听了。”
不过，有儿子的各种贴补，尽管被禁足，章姨娘的生活水准还是不错的。
武安侯夫人的脸当时便沉下去了，厌憎地看小章姨娘一眼，淡淡道：“诺哥儿若是想去，便去吧。”
宋嘉诺眼泪控制不住地淌了下来。
宋嘉言接过看了，笑着压在书桌上，道：“哥，你替我跟峥哥哥道声谢吧。”
“嬷嬷歇着吧，叫小丫头们去就行了。”
宋家兄妹一到，屋里顿时更热闹了。
宋嘉言说：“你小心啊，哥。”这才坐回车厢，将窗子关牢了。
父女两个有说有笑地回了家。
章姨娘不禁泣道：“你表妹得能活到那时方好呢。”忍不住与女儿说道，“今天不知为了什么，倒叫婆子掌你表妹的嘴，把你表妹的脸打得不能见人。不然，你今天回来，你表妹怎样都要出来见见的。”
宋老太太对纪家人其实没什么好感，便是与武安侯夫人也是近些年看着孩子的面子才有所来往，不过，老太太却很喜欢纪家行五的姑娘——小纪氏的妹妹纪嫣。有时，老太太闲了还会胡思乱想，觉着若是当初嫁给儿子的是这位五姑娘就好了。
听了宋荣的一席话，小纪氏单薄的身子浑身颤抖，脸色惨白，血色全无，虚弱得恨不能立时晕过去，她两眼微酸，轻声道：“老爷怎知庶出的苦，自幼样样都要差嫡姐一头，日日要看嫡母的脸色过活。就是现在，我不过回娘家看一看姨娘，我知道，这样做得罪了母亲，可是，那是我亲娘啊，难道老爷叫我看着亲娘去死？”
小纪氏叹口气：“慢慢来吧，总是夫妻，哪里有解不开的结呢。”
宋嘉让扶着腰，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宋荣训道：“你们是昨天醉酒，难道今天也醉了吗？你们是哪里不舒服，老太太不叫你们上学，就不必去了吗？就算不去，自己难道不会在家温习功课？大好光阴就此白白浪费，嘉诺，你知错了没？”
宋嘉让吩咐大丫头紫嫣：“上回爹给我的金疮药，拿过来。”这才说宋嘉诺：“你是不是傻啊，干站着挨揍，也不会说两句好听的。”
宋老太太微微叹了口气，辛老太太笑：“大姐怎么忽然叹起气来？”
宋嘉让险些从地上跳起来，道：“也就这些了，爹，不过是带着弟弟吃了回酒，又不是犯了天条。你又不是在刑部当差，可不能屈打成招啊。”
下午的功课，宋嘉言上了一半，宋嘉让就来找她。宋嘉语与辛竹筝都是好学生，自然不会逃课，宋嘉言与卢先生说了一声，便叫着宋嘉让去了自己的小院儿里说话。
小纪氏心下大惊，不禁撑起半个身子，道：“老爷，姨娘毕竟是我的亲娘呢。”
直到婆子将小章姨娘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儿打成猪头，韩氏方命停了。
不过，辛竹筝有所不同，她正于热孝期间，颜色稍稍鲜亮的衣裳都不能碰，何况绣花之类，更不能见一丝一毫。故此，只要有好料子，赶一赶工，三两日也能做好几身呢。
宋嘉言移步过去，笑着将宋嘉诺带到武安侯夫人面前，道：“祖母常说，二弟这模样跟我爹爹少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二弟才去学里念书，常得先生夸赞，灵秀得很。”
武安侯夫人直叹气，说小纪氏：“你该好生教一教语姐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也就是在自己娘家，她年纪还小，无人计较。若是在他处，岂不连一家子的脸面都赔进去了？”又道，“你弟妹就是这样耿直的脾气，其实为人再好不过，你莫放在心上。”
“好啊。”宋嘉言面儿上功夫总会做全。
小纪氏忽而心下一动，脸上神色渐渐舒缓，见老太太没什么事，便温顺地告退了。
武安侯夫人笑：“不只是你五姨母看着，就是我看着，我家言姐儿也没有一样不好的。”尤其宋嘉言眉眼之间，多有肖似其母之处。
韩氏道：“小孩子累了，回去休息了。”
兄妹两个悄声细语地说了许久的话，过一时，吃了梁嬷嬷送来的点心，宋嘉言也不去上课了，兄妹两个直接到老太太的院里去了。
宋荣忙道：“叫岳母破费了。”
章姨娘的小院儿依旧如昨，各项用度之类，不论武安侯夫人还是韩氏都未亏待于她。当然，也不会额外照顾她。
虽吃喝不愁，章姨娘到底失了武安侯的欢心，这几年，老态毕现。见着女儿与外孙女，章姨娘起身相迎，满面笑意：“我算着，今天不来，明天也必来的。”握住宋嘉语软软的小手，笑道：“看我家语姐儿，越发地出挑儿了，比你母亲少时还要出息。”
章姨娘擦着眼泪：“不过是为了孩子话，头晌，你表妹带着喜哥儿、福哥儿到夫人的房里说话。因诺哥儿到了，你表妹便想叫诺哥儿来我这里说说话儿。我许久不见诺哥儿，着实想念，你表妹这样，都是一心为了我。就是喜哥儿说话不留神，喊了我一声‘祖母’，韩氏有了由头儿，可是趁机给你表妹没脸呢。”章姨娘眼睛微红，道，“小孩子可懂什么呢，夫人向来看不上他们，喜哥儿、福哥儿常到我这里来玩儿，不提防说错了也是有的。她偏偏要这样作践你表妹。想你表妹在家里，也是小姐一样养大，因我这点儿私心叫她委屈做了二房，如今还要挨打受骂，越发连丫头婆子们都不如了。”说着，章姨娘竟哭了起来。
宋嘉让如此粗枝大叶的人此时都有些受不了宋嘉言，揪着宋嘉言的耳朵，训道：“丫头丫头，丫头说话给我老实些。再叫我听到这些没规矩的话，我可揍你了。”
纪嫣已跟宋嘉言说起来：“我听说了，西山的观音寺最灵，言姐儿跟我去拜拜，盼我给你生个妹妹呢。”
“有什么不好。祖母顶多骂老爹几句，又不会怎么着。”宋嘉让抱怨道，“老爹胜在一张俊脸，别人都当他是个和气人呢，谁知道他私下这么手黑呢。”
母女二人说了许多话，及至下晌午，宋荣携小纪氏、宋嘉语一并来了，大家又聚在一处说话。
宋嘉语说话向来轻柔舒缓，拿捏足了架子的：“先得了四套，我就先给表姑送来了，余下的再有五六日也便得了。”
武安侯选女婿的本事一流，不论是官场得意的宋荣，还是宁安侯李泊宁，或是五女婿陈继宗，都还不错。故而，一席酒吃得热热闹闹。
小纪氏见女儿怒气渐消，轻拍着女儿的脊背道：“好了，去歇会儿吧，下午还得念书呢。”
宋嘉言笑问：“二弟，昨天有没有带个厚垫子去上学啊？”
二人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张妈妈笑道：“我家夫人吩咐奴婢们过来给老太太与舅老太太请安，今秋庄上送了些土物儿，夫人说送来些给老太太、舅老太太、姑娘、姑爷和哥儿、姐儿们尝个鲜儿。”
韩氏冷冷一笑：“是我失礼了，我还以为嫡女都似嘉言这般大方知礼呢，原来竟有例外。”说着，韩氏对着武安侯夫人行一礼，道：“母亲，我就先退下了，省得二姑娘一会儿哭出来，倒说我欺负她了。”说完，韩氏转身走了。
韩氏看宋嘉语一眼，不客气道：“二姑娘问一问你母亲，可知晓让哥儿念到哪篇文章学到哪段经文了吗？你母亲虽是继母，到底也是嫡母，怎么连这个都不清楚呢？”
章姨娘成年在小院儿里，早闷个半死，劝女儿道：“夫人既然这样说了，你就跟我一道用吧。”
辛竹筝忙对宋嘉言道：“言儿，咱们去瞧瞧表嫂吧？”
宋荣将茶盏往桌上一撂，握起桌上一柄油光锃亮的戒尺。宋嘉让一见就头皮发麻，连忙道：“我，我，爹，我再想一想，马上就能想起来了。”
“去年你抄的是经书，今年写幅百寿图就挺好。再叫姨母瞧一瞧，你的字可有长进不？”
“下回再挨揍，自己长点儿记性，求个饶可怎么了，又不是对外人。”
“那可说定了。”像猪蹄之类的东西，小纪氏、宋嘉语是绝对不会吃的，宋嘉言十分偏爱，她现在一人能啃一斤猪蹄呢。
当然，纪文也与韩氏吵过闹过，韩氏直接叫人去请武安侯，要不就叫了娘家人来评理，最后连带武安侯都是灰头土脸。章姨娘这解禁便是遥遥无期。
宋荣一目十行地看过，道：“这些孝敬岳父岳母极好。还有，五妹妹家三个哥儿，你另备一份给孩子的东西出来。”又道，“五妹妹嫁得虽是不远，也并不是经常来往帝都。郡王府的菊花宴，下晌也就能结束了。我早些从衙门出来，回家接你们，晚上咱们过去一趟。”
武安侯夫人笑：“去吧去吧。叫言姐儿陪你一道去。”
武安侯夫人道：“方不方便的，我不大清楚，问你父亲吧。”
宋嘉让不停地哀求：“爹、爹，我错了我错了……”宋荣向来打得极快，宋嘉让没喊几句，又是十戒尺打完。
肥水不流外人田，宋荣并不介意女儿得些外家好处，道：“你外祖母给，你就收着吧。待回去后，别忘了收拾些滋补之物孝敬你外祖父和外祖母。”
“敢拿老太太压我？”
宋嘉让突然做了一件让宋荣吃惊的事，他俯身便把宋嘉诺抢在怀里，撒腿跑出书房，一溜烟儿地逃回自己的小院儿里。
宋老太太指着宋嘉言笑：“陈家单传了好几代，就盼着人丁兴旺呢，别说三个儿子，就是五个，人家也不嫌多。”
宋嘉诺固执道：“本来就是我们不对啊，挨打也是应该的。”
宋嘉言道：“这样啊，应该送些药给秦峥呢。”
如今小纪氏被宋荣刺|激得直接躺床上了，家里孩子们尚小，宋荣再有本事，天天衙门的差事还忙不过来呢，更不可能操持内宅之事。
武安侯夫人已是笑得不成了，纪闵心下微酸，捏一把纪嫣圆润的脸颊，笑道：“我就等着你给我生小外甥女了啊。”
宋荣道：“不愧是兄弟，都很会拖延，嗯？”
纪嫣握着宋嘉言的手：“我就想借借我家言姐儿的光呢。”
小纪氏忙道：“既然不方便，就罢了。”只是不想如今生母在府中竟已至如此地步，小纪氏心里很是担忧呢。
听着这不着调的话，宋荣便气不打一处来，问：“今天你们都做什么了？”
既然宋嘉让心里有数，宋嘉言也不欲多说这个，笑嘻嘻地：“哥，明早咱们一道晨练吧。你去舅公家这些天，我一个人没意思极了。”
之后，说会儿话，喝过消食茶，宋荣便带着两个儿子与辛竹笙回前院。
宋老太太有些不高兴，没理小纪氏，对张妈妈道：“既然这样，大太太明日是没空闲了。我家言姐儿明日必去了，就这么回你们夫人吧。”
小纪氏只得细细安慰，宋嘉语忽然道：“可不是吗，也不知舅母因何缘故，说话像吃了火药一样。刚刚母亲好声好气与她说话，她就给母亲脸色看。我替母亲说一句，舅母立刻刺回来。就是外祖母，也是阴阳怪气的，什么都怪到我跟母亲头上。”
小章姨娘忽然悄声细气地凑过来，轻声问：“诺哥儿要不要去瞧瞧你姨外祖母？”自从章姨娘把小章姨娘弄进门，便失了武安侯的欢心。等闲时候，武安侯并不允许她出院子。
宋嘉语给辛竹筝做了新衣裙，其实似宋嘉言宋嘉语姐妹的衣裙，便是寻常衣衫也要绣花镶边儿精工细做的，等闲半个月能做好一件已是手艺娴熟的裁缝了。
宋嘉让连忙道：“是祖母说叫我们歇一日的。”
宋荣眼中泛起一抹笑意，捏住小纪氏的下巴，低头在那嫣唇上香了一口，调笑：“怎么，柔儿觉着嫁给爷的福气差了？”
待紫嫣退下，宋嘉让唤道：“过来，我给你上药。”
晚间，小纪氏将侯府送来的土物以及娘家五妹妹回帝都，连带仁德郡王府的菊花宴，一并与宋荣说了。
“挺好的，怎么了？”
纪嫣笑道：“又不是外人，我常回来，就是四姐明天再来也一样的。衙门里差事肯定忙的，倒让你爹爹这样奔波。”
章姨娘更是不懂事，因韩氏对她不冷不热，远不及对武安侯夫人敬重，生怕儿子会因此忘了她这亲娘，竟从章家弄了个如花似玉的侄女小章氏来，给儿子做了二房。
“先说第一点，你既然对岳母敬重，便不要做让岳母误会的事。第二，什么是嫌弃？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嫡庶之间，确有差别，不然，我不会初时娶的是你姐姐。就是你，若是侯府嫡出，亦不会嫁予我做继室。这是事实，你我心知。”宋荣何等人物，焉会看不|穿女人的小把戏。见小纪氏面色微白，宋荣继续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庶出，自己不如人，这些话，没有别人会说，都是你自己所言。若说嫌弃，我从不嫌弃我儿女生母。一直耿耿于怀、嫌弃庶女出身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吧。”
老太太实在挑不起这摊子事，跟儿子报怨头疼。还是辛老太太道：“我看言姐儿样样好，又通文识字，丫头九岁，也不小了呢。”
宋嘉让替宋嘉诺说好话：“爹，打一下就算了，二弟还小呢，打坏了怎么办？”宋嘉让提点宋嘉诺：“二弟，你知错，就要跟父亲认错。”赶紧说两句好听的话，真是笨！
宋嘉言一笑：“这类赏花宴，一年中不知有多少，春夏秋冬，哪个时候没有胜景呢。再说了，帝都之中，权贵无数，郡王、亲王、公主、公侯，随便找个名头儿，多少宴会办不得，以后机会多着呢。倒是五姨母，并不是经常回帝都，还有三位表弟，都是咱家的亲戚。本来就住得远，并不经常来往，所以他们来了，爹爹才会叫你和大哥跟学里请假，去外祖母家呢。亲戚家，只有多走动，才能越来越亲。若是久不见面，再亲的亲戚，以后也不亲了呢。”宋嘉言笑，“不过，像太太已经接了郡王府的帖子，郡王府地位尊贵，不去也不好。好在都是亲戚，晚一些时候去也无妨的。”
辛竹筝有些忐忑不安，问：“言儿，咱们放了学去瞧瞧表嫂吧？”
武安侯夫人舒一口气，心下冷笑，还当这是从前呢？如今武安侯夫人早想通了，反正她正室的位子稳稳的，都这把年纪了，谁要叫她不痛快，她就让谁不痛快！
宋荣那双璀璨的眼睛，似能将人的心事一眼望穿。
武安侯喜道：“让哥儿越发懂事了。”
“昨天傍晚，大哥就让方子成拿了咱们家的药送去了呢。”宋嘉诺望着宋嘉言，问，“大姐姐，你不去郡王家的赏花宴，没关系吗？”
“对啊。”
这倒是说到了宋老太太的心坎儿上，老姑嫂两个又欢欢喜喜地说起孩子的事来。宋老太太很惦记娘家子侄，对辛老太太道：“这三年笙哥儿筝姐儿守孝，笙哥儿好生念书，以后叫老大给笙哥儿弄个差事，孩子也就出息了。”
宋嘉诺迈着小步子过去，说：“我先帮大哥哥上吧。”
宋嘉语满肚子怒气地回了主院。
武安侯夫人面无殊色，道：“既然侯爷允了，你们便过去吧。”
倒不是宋嘉言就这样得理不饶人的刻薄，实在是小纪氏以往就干过装病叫她伺候的事儿。小纪氏是名正言顺的母亲，她花言巧语地非要宋嘉言伺候，宋嘉言也不能不伺候，不然便是不孝。不过，宋嘉言当时便把宋嘉语拉来，将宋嘉语使唤得团团转。结果，小纪氏那病，第二日便好利索了。
两人说着话，不多久便到了武安侯府。
宋嘉言笑：“五姨母看我，自然是样样好的。”
宋嘉诺的脸红成一团，摇摇头说：“等母亲来了，我再与母亲一道过去吧。”
不过，大纪氏过世时，宋荣官阶尚低，交际来往也少。不论怎么糊弄，总能应付过去。如今宋荣备受朝廷重用，乃御前红人，交往的公侯府第、尚书侍郎、同窗同僚，每日大小多少事等着人拿主意。
小纪氏道：“去学里是为了学功课，别的都是虚的。等以后你金榜题名，人们也喜欢你，都恨不得跟你交往呢。”
纪嫣是庶女出身，到底也是武安侯府的庶女，陈家恨不能将她供起来，更不必提什么婆婆拿捏媳妇的事了，绝对甭想。再加上纪嫣颇知眉眼高低，出嫁这些年，一口气为三代单传的婆家生了三个儿子，直把陈家人乐得颠颠儿的，拿纪嫣当个活宝贝。
辛老太太道：“笙哥儿是个老实胚子，看他自己吧。他若是那块儿料，大外甥亏不了他，若不是那块儿料，也别去够自个儿够不着的东西。”
宋荣笑斥：“真个甜言蜜语的丫头。”
宋嘉诺安慰宋嘉言说：“大姐姐，父亲给的金疮药很好用，我屁股都不大疼了，大哥哥肯定也快好了。”
兄妹三个见过长辈，奉上礼单，又与表兄弟们都见过。如今屋里有纪文的两个庶子，纪闵带了自幼抚养于自己膝下的庶长子李行远来，再有随纪嫣过来的三个儿子，再加上宋家三兄妹，满满一屋的孩子们，只宋嘉言一个女孩儿，倒格外宝贝了。
原本武安侯夫人与宋老太太是死不对眼的，宋嘉让宋嘉言的生母大纪氏生前没少受宋老太太的气，武安侯夫人一提起宋老太太，以往都是用“那乡下婆子”来代称。还是后来宋嘉让宋嘉言兄妹渐渐长大，有兄妹二人劝和着，如今两个老太太见面儿还能说上几句话。
小纪氏柔声道：“我已让丫头们备好热水，老爷好生泡一泡，也解解乏呢。”
小纪氏一口气堵在胸口，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低头应了声“是”。宋嘉语却是从未受过如此委屈，埋在母亲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小纪氏抱着女儿小小的身子，不禁眼眶微红。
原本只是小龃龉，因章姨娘神来一笔，韩氏彻底翻脸，直接把章姨娘连带小章姨娘视为垃圾不说，就是纪文，不论怎样冷落韩氏，韩氏根本就当眼里没纪文这个人，转而一心跟武安侯夫人过起日子来。
宋荣笑：“你外祖母是想你多住些日子的，我也愿意你多陪陪老人家。”宋荣对小纪氏失望透顶，他是男人，并不能教导女儿内宅之事。自家老太太的本事，宋荣更是一清二楚。倒是岳母武安侯夫人气度弘毅，宋荣很乐意女儿受岳母指导。宋荣是个男人，虽不精通料理内宅之事，不过，对于男人需要什么样的嫡妻，他是一清二楚。在宋荣看来，只要宋嘉言学得武安侯夫人七八成功夫，日后嫁人就能把日子过得顺遂。
辛老太太笑劝：“男孩子短不了挨两下子呢。外甥也是为孩子们好呢，大姐就是这样心软。”
家里的事还好，不过吃穿用度，凑合凑合大家都能过。关键外头同僚交往走礼，一应事件，却不是可以凑合的。别说凑合，便有时审慎再审慎，都会出错。
章姨娘落寞地叹一声：“也是，你去吧。”
“胡说八道。”宋老太太笑，“往哪儿做官是皇帝老子的安排。”
宋嘉言眨眨眼：“爹爹的眼光，我还是信服的。”
梁嬷嬷捧上茶来，宋嘉让十分懂礼，连忙起身接了：“怎么倒让嬷嬷亲自给我送茶呢。”
宋嘉诺走到父亲跟前，学着大哥哥的样子转过身去，紧咬着下唇。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孩子，虽然不该这样想，但是，像刚刚大哥哥那样油腔滑调地求饶，真的好丢脸哦。
小纪氏思量片刻，马上道：“这实在不妥，一时没留神时辰就迟了，我这就去向母亲赔礼。”
“孩子都是好孩子。”宋老太太没什么心机，却不缺阅历，“我自小在后娘手下过日子，这亲娘后娘的差别，我一眼就能瞧出来。你看刚刚让哥儿给她请安，她那张脸拉的，也不知让哥儿哪里碍着她的眼了。”说着，又叹了口气，“幸好我还活着呢，也能多照看两个孩子。”
宋荣脸上并无怒容，道：“过来。”
“我还好。就是秦峥哥，前天我跟大哥都没去上学，我听阿嵘说，秦峥哥挨了重罚，课业一日都未耽误。”宋嘉诺很担心地说，“昨天看秦峥哥的脸都是白的，大冷的天，秦峥哥衣裳都汗湿了呢。”
小纪氏自知失言，粉拳捶上丈夫的胸膛，将身子倚过去，轻声道：“老爷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宋荣不论容貌才干，都不是陈家妹夫可比。小纪氏一心一意爱慕宋荣，但是，如今，她越发觉着摸不着宋荣的心了。尤其随着宋荣步步高升，偶然间宋荣的一个眼神便能将小纪氏瞧出冷汗来。
听听这等狂话，宋嘉让正想刺宋嘉诺几句呢，紫嫣取了金疮药来，宋嘉让道：“你先下去，别叫人进来。”
其实，小纪氏有所不知，这事儿还是宋嘉言跟老太太提的，宋嘉言道：“二妹妹一入秋就穿上夹袄了，这几天又有些咳嗽，还有二弟也是小小年纪，早上天寒，不如让他们用过早饭再来请安呢。”
宋荣悠闲地品尝着香茶，问：“说说，错哪儿了？”
宋嘉诺自出娘胎，从未挨过半根手指，如今要挨打，心里七上八下，胡思乱想，忽然屁股上一阵不可抵挡的痛楚传来，宋嘉诺咬紧的牙关逸出一声痛叫，小小身子往地上扑去，吧唧就闹了个跪趴，小手撑地，接着眼睛就不自觉地红了。
宋荣人生得儒雅俊秀，又是状元出身，端的是才貌双全。但，只要宋荣含笑地扫他一眼，宋嘉让便禁不住两腿发软。
短短时间，大哥挨了两回揍，宋嘉诺自幼功课好，人也乖巧，不要说挨打，重话都没听过一句。此刻，见父亲质问自己，宋嘉诺又惊又怕、六神无主，过一会儿，才小声说：“儿子知错了。”他本来想温书的，可是看到大哥哥在院里耍刀练剑，威武极了，宋嘉诺羡慕得不行，跟大哥哥玩儿了大半日。
“行啊。”
小纪氏原本一肚子的心事想告诉丈夫，见丈夫眉心微带倦意，到底未能开口。到家后，先是一道去了老太太院里请安。宋老太太看儿孙们面露倦色，顿时心疼不已，直接打发儿孙们各去歇息。一家人这才回了主院儿，宋荣略说几句，便令孩子们各自休息去了。
宋嘉诺抖了一抖，垂着小脑袋，挪着小步子上前。宋嘉让揉着屁股，劝说：“二弟还小呢，爹，你看他都吓坏了，他也知错了，就算了吧。”
武安侯笑：“还是孩子呢，子熙你太过严厉了。”宋荣，字子熙。
福儿屈身一福，便出去了。
宋嘉诺心下忐忑，看宋嘉言一眼，宋嘉言握着宋嘉诺微凉的小手，微微浅笑。宋嘉诺心下稍定，便跟武安侯夫人说起学里的事情来。
不论何时，喜厌暂搁一旁，武安侯夫人从不会失了嫡尊气度。这也是宋荣一直对武安侯夫人尊敬的原因所在。
小纪氏心下一惊，忙道：“女儿万不敢有此意。”连忙拭了泪，又轻声安抚女儿。夫妻多年，宋荣的脾气，小纪氏还是知道的。若是叫宋荣过来，岂不是扫了宋荣的面子。
宋嘉让在外头骑马。
“语儿！”小纪氏斥女儿一句，章姨娘已经心焦地问起小纪氏缘故。
这也是纪嫣颇受婆家喜欢的原因，实在太旺家了。
宋嘉诺刚要说话，宋嘉语道：“我听娇姐姐说，秦家规矩可严了。你们这样吃酒，父亲都气得打你和大哥，峥哥哥肯定也受罚了呢。”
宋嘉语摇一摇头：“我有些怕冷，大姐姐去吧。”
没办法，只得老太太顶上了。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婆家尊重，夫妻和睦，更无妾室碍眼，实在是福气天赐。
“总得有个由头吧，我看弟妹的为人，不似无缘无故便会发作的人。”韩氏并不傻，若真是那种不讲理的泼妇，看谁不爽便赏谁耳光，估计韩氏也没有今日了。
宋荣笑：“上回我叫人给你们姐妹打的红宝石首饰，已经打好了，回去看看喜不喜欢。”
小纪氏欣慰一笑：“别太劳神，你大姐姐远不如你呢。”
纪嫣身子并不非常明显，抿嘴一笑：“这三个猴子在家里，真跟天魔星似的，你三弟年纪还小，我本想隔上几年再要的。”
辛竹筝忙道：“麻烦语儿了。”心里再次咋舌表兄家的富贵，她以往做帕子荷包，都是用裁衣裳的下脚料，哪里会如宋家这般，直接将上好的缎子送来任她使用呢。
正好，小纪氏带着宋嘉语宋嘉诺来请安，三个男孩儿便一道去学里了。只是，小纪氏看宋嘉让的神色，怎么看怎么不善。
小纪氏赶到正厅，时间虽迟了一些，好在大家并未入席，小纪氏轻言细语地与嫡母武安侯夫人讲明缘由，武安侯夫人并未多说，时辰到了就带着女眷和孩子们入席吃酒。
明明可以袖手旁观，两不得罪，小纪氏这样唐突，明摆着不将武安侯夫人放在眼中，体统全无，宋荣焉能不恼？好在宋荣如今尚不知宋嘉语言出无状与韩氏冷脸之事，不然，今日断不能就此善了。
“你昨天跟二弟醉醺醺地回来，太太不定怎么抱怨你呢。我在内院，她动不了我。你在前院，我就一直担心你。内宅妇人，用的都是阴损的法子害人，有爹爹在，她不敢对哥哥明着下手，我就担心她会用手段坏了哥哥的名声呢。”官宦子弟，功课不好不算缺点，但，若名声有瑕，就要命了。
待宋嘉让与辛竹笙来了，老太太便命人传饭。吃饭时，宋嘉让叫丫头拿了厚垫子搁椅子上垫着。老太太见惯了的，问：“你爹又打你了？”
宋嘉语望着宋嘉言如花笑靥，险些失态。不过，宋嘉语的忍耐力长进不小，她微微僵硬地笑着：“不劳烦大姐姐了。”
宋嘉诺连忙说：“是我好奇才要喝酒的，大哥哥只叫我喝一小口，是我一下子喝了一杯。不想，就喝醉了。”他不想大哥哥把错处都揽到自己身上。
中秋将近，半空月色正明。宋荣于庭中孤立，大丫鬟绿云身姿窈窕、风摆杨柳地带了一袭厚料披风出来，柔声道：“夜间风凉，老爷注意身子。”
宋嘉言问他：“哥，你们在太白楼吃什么好的了？”
宋嘉言点了点头，说：“这次我去了，外祖母又给了我好几套头面首饰呢。”
宋荣叹道：“你外祖母不容易，以后有了空闲，多去瞧瞧老人家。”
“不是不是，爹，我是实话实说，不敢有半句假话。”宋嘉让正琢磨着说几句好听的，好让宋荣消气。不料宋荣直接起身，一把揪过宋嘉让的身子。宋嘉让自认为武功高强，却被宋荣脚下一绊，整个人扑到了案桌上，接着腰间被宋荣按紧，又是一顿板子落下。
实际上，宋荣也没在母亲晚饭的时候发作。他带着两儿一女，还有辛家兄妹，陪着母亲与舅母用了晚饭。
纪闵笑问：“嘉言的年纪比远哥儿大一岁，倒比远哥儿高大半头呢。”又问，“怎么就你们来了，你家太太和嘉语呢？”纪闵倒不是故意有此一句，这种场合，本该是小纪氏带着孩子们过来的。没见到小纪氏，纪闵自然好奇，又是在自己娘家，便问了。
武安侯夫人道：“四姑太太自小便是如此，用心太过。”着人收拾些药材给宋嘉言带回去，又叮嘱她：“你是长女，如今也大了，理当学着管家理事。”担心宋嘉言年纪太小，武安侯夫人提点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家里的事，亦是如此。实在难以决断的，便翻旧例，切莫耳根子软听信下人挑唆。实在不行，还有你爹爹可以请教。”
宋荣道：“风寒而已。”
又道：“过些天是姨母的寿辰了，你可备好寿礼了？”
梁嬷嬷慈爱一笑：“这有何妨，老奴许久没见哥儿了。哥儿跟姐儿好生说话，老奴叫厨下做哥儿喜欢的粟粉糕来。”